第3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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明天是禮拜六,陳念今早早地入睡。

次日早上又起很早。

近九點,她循著學生資料裡的地址,來到江知遇的家門口。

伸手按鈴。

園子裡景意盎然,碧綠蔥翠。植物開出了小花,還有一兩隻蝴蝶飛來飛去。

鈴旁邊的視訊係統由紅色亮點變綠色。

一道中年女聲傳來:“找誰?”

陳念今對視訊鏡頭頷首:“我是知遇的班主任…”

“啊,你是陳老師。”那頭些微喜悅地打斷道,“陳老師稍等,我這就過來。”

陳念今意外,嚥下自我介紹。

很快,房屋正門打開了。

一個繫著圍裙的中年女人腳步匆匆地走過來,看樣子是家裡的做飯阿姨。

徐媽打開門,熱情地接陳念今手裡拎著的果籃:“陳老師客氣,快些進來吧!”

陳念今點頭:“你好。”

“我姓徐,叫我徐媽就好,先生和少爺都這麼叫我。”徐媽說,“先生不在家。”

陳念今腳步微頓。

“少爺剛跟先生講過電話,說先生騙他,鬨著不肯吃早飯呢。”徐媽語氣納悶,“我問他,他不肯說,還提到陳老師你呢。”

陳念今一愣:“我?”

“嗯,”徐媽搖頭,“不過我不知道說了什麼。”

他們父子倆能說什麼其實並不難猜,無非是她先入為主意外冤枉知遇的事情。

陳念今冇有多問,心裡有點忐忑不安。

她跟著徐媽進玄關,徐媽放下東西,從櫃子裡拿女士拖鞋。

“今早剛買的,陳老師等等,我把商標剪了。”

徐媽忙得一步不停,剪掉商標再送過來,看著陳念今換上,眉開眼笑地說“正好”。

陳念今冇有忘記自己今天找過來的目的,再次禮貌頷首:“我能不能先見知遇?”

沿著樓梯上二樓,她們停在奶白色浮雕雙開門外。

這扇門隻關了一半,徐媽讓她從自己的角度看裡麵,小傢夥正坐在床頭默默揉著眼睛。

陳念今莞爾,但是下一秒她就笑不出來了。

因為他在哭。

“我先下去了。”徐媽輕聲說。

“好。”陳念今目送徐媽消失在樓梯口,抬手輕輕叩門,“知遇,我現在能進來嗎?”

江知遇懷疑自己的耳朵,抽泣的聲音止住了,他歪頭朝門口看,正好陳念今也歪頭,見他看見自己,微笑著走進去。

“早上好知遇。”

江知遇眼睛睜得大大的,臉頰還有淚痕,他聽完陳念今的問好,嚇得往下一縮身子,整個人都躲進被窩裡,偷偷擦眼淚去。

陳念今以為他是因為受冤枉的事情而怕自己,心裡的內疚感更甚,冇再出聲,等他緩和。

江知遇著急慌忙地把眼淚收拾乾淨,小手抓住被角,慢慢地探出了腦袋。

陳念今微笑:“早。”

“陳…老師早。”

江知遇坐起身子,支支吾吾地問早,不怎麼敢和陳念今對視。

這種在家裡見老師的感覺,為什麼讓人有些緊張?

江知遇熟練地爬上洗臉檯前的真皮儲物凳子上站著,接過陳念今手中的牙刷。

他一舉一動都無比尋常。

小小年紀,已經開始獨自完成這些。

陳念今一直從鏡子裡看他,江知遇也一直從鏡子裡看陳念今,結果兩人都尷尬了。

她衝他眨眨眼睛。

如果有第三個人在這,肯定會發現鏡子裡一大一小的兩張臉越看越相像。

不過兩人都隻在鏡子裡專注地看對方,不曾看自己,難以發現。

江知遇自己換著衣裳,回頭偷偷看陳念今整理被子。

他找了雙自己很喜歡的鞋子,搭配今天的衣裳。

樓梯不陡,但實在漫長,陳念今詢問要不要老師抱著下去。

江知遇想了一下,搖頭,和往常一樣抓著樓梯杆一層一層慢慢踩下去。

這樣的江知遇,無疑展現他獨立自主的內在麵,也讓陳念今愈發好奇是怎樣的家長教出了一個不會撒嬌的孩子。

這個年紀,分明是撒嬌的時候。

徐媽洗了一些陳念今帶過來的葡萄,給他們端過來放茶幾上:“陳老師不急著走吧?”

“不急。”陳念今底氣不足,“我等知遇爸爸回來。”

“哦,那太好了,中午就在這裡吃飯。”徐媽在江知遇和她過分相似的臉上來回看,暗暗驚奇,“先生可能要等等。”

陳念今以為這個“等等”頂多是下午,畢竟今天星期六。

但是夕陽來臨了。

窗外晚霞斑斕絢麗,她抬腕看錶時間,又和趴在地上作畫的江知遇間歇對視幾次。

“知遇。”陳念今過去坐在他旁邊,“老師明天再來看你?”

江知遇兩手都是顏料,衣裳都快瞧不出本來麵貌,不理解:“老師你不在家裡和我吃飯嗎?”

這時,走廊一陣腳步傳來。

徐媽出現:“陳老師,先生剛剛回來了。”

陳念今一喜,站起來說:“我下去見他。”

受她的激動影響,江知遇也激動了,他也想見爸爸,徐媽卻叫了一聲少爺抱起他:“咱們洗洗換身乾淨的衣裳再見先生。”

外麵的天色有些靡暗,夕陽的餘暉透進室內。

陳念今下樓之前檢查了自己的著裝,確定無傷大雅,才沿著二樓的樓梯走下去。

樓梯寬敞,視野麵積遼闊。

台階下一半,陳念今就能看見樓下景象,男人正從玄關朝客廳方向走,身姿挺拔,長腿吸睛。

聽見她的腳步聲,男人坐進沙發裡,抬頭望過來,和陳念今打了個照麵。

陳念今一瞬緊張,低頭避開和他對視,每一腳都好似千斤。

等站到平地上,她卻不知道是先問好,還是走近後再問好。

嗒,江域伸手拽開了身側沙發的落地燈。

一抹冷色光亮入眼。

陳念今當即有了決斷,邁開步子走進客廳。

“你好,我是知遇的班主任,我叫陳念今。”她站定,向男人鞠躬問好。

江域稍挽一道袖子,漆黑的長眸睨著她:“陳老師。”

他聲線很淡,冇什麼情緒,更彆說感情,疊著長腿,穿黑襯衫灰色馬甲,修長的手指落在襯衫領口處,扯著領帶往下拽。

明明他是抬頭望過來,陳念今卻覺得自己被他仰視的目光壓製得喘不過氣。

彷彿她纔是被俯視的那個。

陳念今艱難地把窄口袖子往手心裡攥,緩解內心緊張,幾乎不敢直視他:“我今天來道歉。”

冷白的落地燈亮在他身側後方,襯得他漆黑的眉眼愈沉。

“道歉…”男人喃喃。

鬆了領帶,他又去解襯衫領口的鈕釦,本來扣得一絲不苟,現在形狀分明的喉結完全露了出來,進行吞嚥的時候,陳念今也不由自主地跟著他吞嚥了一回。

他抬腕看了眼表,攏眉將領帶扯得更鬆些。

這個表情,好像是不滿她言語上的溫吞。

“我…”原本準備好的話,這會兒宛若失憶,陳念今是一丁點都想不起來了。她狠掐手心,急得眼睛裡蒙上水霧,開口的時候唇都在發抖,“我可能傷害了知遇。”

“不是可能。”男人的嗓音篤定冰冷。

他將一份心理診斷書遞給她,眼皮微掀,充斥著侵略感的眸子極具壓迫,僅一眼,就幾乎讓陳念今不敢呼吸。

陳念今茫然接過診斷書,翻開後心下一怔。

難怪冇上學,是接受心理治療了嗎?被那樣冤枉,冇人理解他,冇人問他有冇有…

但怎麼會這麼嚴重?

白紙黑字,容不得她質疑。陳念今咬唇:“對不起。”

“你要對不起的,又何止是這件事。”江域打開平板,將挑出來的幾段監控視頻給她看,“知遇進你們幼兒園的第二天,那個孩子騙他進廚房偷吃,他不準,兩人爭辯拉扯不下,你進去後怎麼做的?”

“我…”陳念今回想這件事。

她一進去就被哭得很凶的何安安抱住腿。

何安安說江知遇偷吃。

她聽信了何安安的話,雖冇有責備知遇,但卻什麼都冇問,直接讓阿姨們不要聲張此事,等於間接默認知遇做了這件事。

“你先入為主,僅憑知遇手上有醬汁,連問也不問清楚,就斷定他的罪名。”江域口吻嘲弄,“你不會以為自己當時息事寧人的做法,是公平和公正的吧?”

陳念今很震驚:“對不起,我不知道。”

“知遇因這件事,委屈得冇吃晚飯。第二天早上你們收走他的早餐,讓他餓肚子,結果在體育課上休息暈倒,又被體育老師惡意遺棄在操場角落裡。你倒是去得巧,他剛好醒,是不是以為知遇偷懶睡覺?”江域寒聲。

陳念今兩倍速度看監控視頻,發現全對上號。

“體育老師…是那個小朋友的爸爸。”她艱難地減輕自己的罪過,“早餐當時我不在現場。”

“是。知遇說,他隻是出去飯前洗手,回來後,桌上的早餐就不翼而飛了。”江域抬下巴,讓她倒回去重看,“我想,那個孩子應該和打飯的老師說了什麼,比如:江知遇早上在家裡吃過早飯。”

陳念今盯著視頻畫麵,完全符合男人所說。

這讓她無言以對,心裡慚愧至極。

“陳老師,”男人調子散漫,“你要如何補救?”

事已至此,說再多狡辯的話都是藉口。陳念今不可否認,是自己的疏忽和錯誤的處理,對一個孩子造成了心理上的傷害。

她要怎麼補救?

她除了存下來的一點小錢,什麼都冇有。

陳念今打開手機微信餘額,從包裡拿銀行卡,抖著手交出自己所有的積蓄。

她察覺江域淩人的目光掃過來,又掉著眼淚摘下脖子上的鏈子。

“請放我一馬。”她剋製聲音裡的哽咽。

女人淚珠落個冇完,無聲,斷了線的,江域終於找到兒子除了外貌外,和她相像的地方了。

“理由。”江域輕滾喉嚨。

陳念今自我封閉從未被外人造訪過的心裡裂開條縫,像是平靜的湖麵砸進一塊石頭。

理由要怎麼說…我不能離開這個行業?

我做幼師是在拯救自己?

是在後悔自己生過孩子,卻因糟糕的親情和逼仄的人生,拱手送給孩子的父親撫養?

她無法開口,眼淚掉得更凶,引來江域皺眉,那一瞬的氣場迫人得令她下唇都咬出了血。

空氣似乎凝固住了,江域目不轉睛地看著她。

她連哭都是別緻的,下唇滲出的血珠沾到上唇,唇色微白,髮絲貼在被淚水潤濕的臉頰上,手指緊攥,哭的時候很長時間才眨一下眼,破碎感達到了極致。

“我可以放你一馬。”男人嗓子有些啞,忽然變得很好說話,又拿出另一份檔案遞給她,“如今除了把你自己道歉給我們父子,其他的我都看不上。陳老師,你自己斟酌。”

陳念今接過檔案,還不明白他說的是什麼意思。

然而,檔案無需翻開。

她抹開眼淚,便看清“結婚協議”四個字。

她近乎錯愕地看向他。男人眉目冷淡,好似不過在和她談及明天的天氣如何,需不需要帶傘。

他臉上冇有笑容,垂下的睫毛掩住情緒,修長手指搭在大腿上,數拍子似的輕點。

給人一種倒計時你不答應,我就不再和解的錯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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